虚拟城市2（虚拟城市与元宇宙:从逛抖音开始）

人手一部手机刷抖音，已经成为了惯见的场景，本文尝试用城市研究的洞见，讨论从实体城市走向虚拟城市（元宇宙）的生活方式变革，包括：

逛街与逛抖音有什么共通点？

虚拟城市（元宇宙）可能是何种形态？

虚拟城市（元宇宙）如何侵蚀实体城市？

元宇宙愿景如何指向未来硬科技方向？

一、街道与抖音的共通点？

城市与乡村的最大区别，社会学上并不在于大小，而在于“城市中充满了陌生人”。乡村社会意味着熟人社会，而城市，要迎接未知，面对陌生。

街道，让我们在经过众多陌生人生活的同时，可以投去一瞥，看见他们生活的一个侧影。这与城市的意义深度相合，这也是为何街景总是你想到一座城市的第一印象。

抖音，也正是让我们对众多新鲜事物投去一瞥、照见侧影，这与街道的深层定位是相同的，并且抖音具有街道的全部性质，例如：

（1）看与被看，“一条健康的街道，既包括使用者，也包括仅仅是在观看的人”。人们在街上的各种热闹活动，能够吸引更多人，反过来，观看者又在增强活动者的热情。抖音亦然。

（2）闲逛，在一个人打算逛街的时候，他的体验应该是自由和放松的：他可以随着兴趣走走停停，并没有背负今天必须要买下什么的压力；可以当街上最靓的崽，也可以选择做一个打望美女的闲人。抖音亦然。

（3）多样性，“一条街应该具有足够的多样性，被不同职业不同族群的人使用，使得街道能够保持长期被使用的状态”。抖音亦然。

所以说，当前的抖音，已经成为了互联网的街道（或者街道网络），具备着丰富的公共性、连接性，和相应的庞大流量。

下一个问题是：抖音是否会从线上街道向进一步的虚拟城市形态演进呢？如果是，未来形态如何？

二、虚拟城市（元宇宙）可能是何种形态？

最近，元宇宙（Metaverse）的概念火了起来，其内涵比虚拟城市丰富，但内核相同：一个与现实生活平行的虚拟世界。

以现在的目光，也许还看不到虚拟城市的终极形态，但我们可以先从一个最近的失败案例说起：豆瓣“阿尔法城”。

它启动于2010年，在当时也算颇为创新和备受瞩目的项目：人们注册化身虚拟居民，在二维平面的虚拟的街道上漫步、开店、广告、留言、居住。可是，几年不到它便无人问津，并于2015年正式关闭。

阿尔法城的失败原因有很多，在这里，我们却可以用上面的“街道理论”给出一个新解读：我们的思维不可避免的受到现实世界的限制，总预设虚拟城市（元宇宙）的终极形态是对三维空间的复刻，于是从地图开始还原，然后所有的人生活在同一个城市里。

这个视角下，黑客帝国的Matrix，也不过是一个高级版的阿尔法城。

但是，“阿尔法城”的失败证明了，全景地图，从来都不是人类的视角。人不会同时看到街道的开头与终点，开始逛街时也并不想知道一条街道上的店铺全貌——这多没意思啊。

反而，抖音的信息流分发更为接近人逛街的体验：单向度的、每次有限的信息，同时在时间的维度上不断变化、延伸。

未来虚拟城市，可能不是人在空间中移动寻找信息，而是信息分发向人而来。

本来，人在城市中的游览（navigate)，与人在互联网中的游览（navigate）用的就是同一个词。人游览信息vs信息向人涌来，在拓扑意义上是一样的。推荐引擎分发的信息量，早就远超搜索引擎分发的信息量。

未来，每个人逛的，既是同一条街道，也不是同一条街道。

从这个视角看，《机器人瓦力》中，或者《黑镜》第一季第二集中的场景，不失为另一种元宇宙图景：

每个人各自刷刷刷，沉浸在独属于自己的世界

这个图景与刷抖音已经非常相似

元宇宙概念发酵以来，Roblox、Facebook、腾讯相继布局，仿佛这就是互联网的未来形态，但是在我看来，多数参与者思考的起点没变，仍然是一个虚拟的小人在开放沙盒世界中游览，仍然是所有人拥挤在同一个场景/城市之中，仍然遵循阿尔法城-Matrix的路线。

如果，虚拟城市（元宇宙）呈现出的是后一种终局，那么，字节，或许比其他玩家都接近这个未来。

三、虚拟城市（元宇宙）如何逐步侵蚀实体城市？

虚拟城市与实体城市，对人们的时间和生活，毫无疑问呈现了争夺关系。

抖音为什么在中国和美国率先兴起？除了互联网基础设施的领先外，一个小小的支撑因素在于，中美城市的街道生活实在是太差了。

中国城市，在2000年代的一轮新城新区建设中，基本奠定了大路网、宽马路的城市格局。现在虽然重新倡导步行环境，但是悔之晚矣。中国人，逐渐失去了曾经亲切热闹的街道生活；人们在实体城市中的生活，变得越来越从点到点，而失去了中间这条线的可能性和丰富性。城市，正在失去它的灵魂。

实体街道的衰弱与虚拟生活的兴起互为因果。比如，实体街道人流量差、逛街体验不好，加速电商兴起；而电商兴起加速临街店铺倒闭、逛街体验恶化。类似地，实体街道“看与被看”的功能下滑，逐步被抖音快手取代，正如看棋的老大爷失去了街头棋摊，改为直播间666……

反观日本，便利店体系下电商渗透就要困难许多。老欧洲，有着咖啡馆支撑的根深蒂固的街道生活文化，虚拟娱乐的渗透就存在某种天花板，只能适当调整渗透率期望——直到新冠疫情打破了过去的习惯。

题外话：我，一个城市规划博士，为什么现在写虚拟空间？因为我发现我的兴趣点始终在人与人的行为交互，而非空间形式本身。当人们公共活动的场所可能是不可逆地向虚拟空间转移的时候，我也来“规划”虚拟空间里的街道和广场。

四、启示

1. 现有玩家争相从功能模块升级到虚拟城市，而城市结构和治理思路值得借鉴

在几千年的城市发展经验中，有太多的功能元素和结构可供借鉴和联想。不只是街道——抖音，各项城市功能模块，都可以在虚拟城市中找到镜像：

“广场”——人气汇集之地

“商场”——购物（天猫/Amazon）

“社区”——同类交往之处（朋友圈/Ins）

“公园”——休闲游憩之所（游戏）

抖音已经充实了自身的“街道”职能，并且正在向“城市”方向快速升级当中。正在大力建设的抖音电商，就像是街边的橱窗和店铺。以前我们刷抖音，只能在街上看一眼就路过，现在可以步入、交谈、下单，打开了街道最重要的功能接口。

同时，其他虚拟生活的建设者也在升级各自的模块：

淘宝在加强“逛一逛”的属性，就像从纯购物目的的商城延展出休闲步行街，从1.0的百货商城，进化到3.0的综合体，力图覆盖人的生活方式体验。

微信生态力推视频号，就像从过去纯粹的熟人社区，引出一条条周边闲逛的道路来，逐渐吸引人们打开向陌生与新奇的接口。相比抖音一开始就打造公共性的街道，微信视频号的建设思路相反，但争夺的生态位相近。

再比如，“公园”是城市中的休闲游憩之所，与游戏的定位相似。公园具有多个层次：国家公园/主题乐园（3A大作），主打沉浸体验、远离俗世烦恼；郊野公园（主机游戏），主打合家欢乐、定期打卡，并且可以和社交、团建、野餐联动；城市公园（竞技游戏），在繁忙都市生活中供日常休息和运动；街角公园（休闲游戏），给人上班吃午饭、摸鱼抽烟闲聊、歇脚放空……

如果代入城市的理念，那么各个“公园”的功能定位、与“城市”其他模块的关联接口、各类用户群在各个级别中的时间分配，或许都是游戏业务可以参考，是从单个虚拟模块到虚拟城市的发展中可以借鉴的。

2. 虚拟城市是否能够承载城市的终极使命？

既然正在建设的互联网虚拟城市，正在逐步占领实体城市的生态位，那么是不是也要承担起城市的一些职责呢？这并非夸大其词，在反垄断的大环境下，Don’t be evil 既是平台企业的红线，也必须成为一种自我要求，否则殷鉴不远。

城市的职责是什么？其实并不复杂，这里引用城市学经典《城市发展史》：城市就像一个舞台，人们不断涌现来此，上演一出出永不停息的戏剧。对抖音来说，“舞台”和“街道”的比喻同样贴切，甚至更为浪漫。同时，芒福德点出了城市的终极使命：让人们在这里得以成为更好的人。

……城市舞台上上演的每台戏剧，都具有最高程度上的思想上的光辉，明确的目标和爱的色彩。通过感情上的交流，理性上的传递和技术上的熟练，尤其是，通过激动人心的表演，从而扩大生活的每个方面的范围，这一直是历史上城市的最高职责……城市始于人们的合作，而终于让生于斯长于斯的人们得以成为更好的人

——《城市发展史》芒福德

人们可以通过虚拟城市（元宇宙）中的生活，能够成为更好的人吗？也许我们一时半会还不能肯定回答是的，但是，在整个虚拟城市的建设中必须不断自省。我也希望能够在这个系列的后续讨论。

3. 元宇宙愿景与硬科技方向

中国的互联网巨头在“硬科技”上常常被认为并不突出。看看其他全球科技巨头：Google在孵化量子计算、仿真机器人，Amazon在孵化Blue Origin航天，更不必说Elon Musk的航天、新能源、脑机接口……再加上现在大环境也越来越提倡硬科技，不太鼓励纯互联网平台经济——中国的互联网巨头是否能找到自己的硬科技突破方向呢？

循着元宇宙的愿景，也许能够帮我们更好聚焦硬科技方向：认知科学、脑机接口、VR/AR等等。总之就是朝着把Matrix、头号玩家落地的方向：开发人类自身创造力、让更多的人连入创新的网络。也许从脑波感应刷抖音开始，不知不觉就进入到了脑机接口、沉浸交互的新天地。

当然，有人会坚持星际航行才是硬科技，但是开发创造力就像是人类的内功，与星际航行的外功同样重要。人类的科技树已经如此繁复，几乎二三十年的学习才堪堪在某个方向取得突破。下一代的科技创新势必需要更强的创新效率、更广泛的创新网络才能支撑。

对元宇宙的研究和建设，只有立足在这个价值上才是最坚实的，而非仅仅追求吸引人沉迷换来的商业回报。就像攀登航天的过程中转化出了互联网的“副产品”，头号玩家式的虚拟世界，可能也只是在攀登认知科学、脑科学过程中转化的“副产品”。

这样的未来，你觉得如何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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