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段时间以来，培训机构歇业或“跑路”的消息颇受家长关心，其中除了进行英语等学科教育的，还有部分宣称提供STEAM教育。与此同时，打着STEAM旗号的培训机构仍旧层出不穷，各种新理念、新课程让人眼花缭乱，积木拼搭、机器人、编程更是其中的主角。
这些STEAM课程学费不菲，差不多1小时的课程，平均学费在两三百元；买一套课程，更是动辄上万。
STEAM教育到底是什么？培训机构推出的积木拼搭课等，真的是STEAM教育？业内人士有不同意见。
STEAM教育就是搭积木、学编程？
在一家打出“人工智能&STEM创意中心”旗号的培训机构，记者以家长身份询问否有合适托班儿童的课程。工作人员热心地介绍说，他们有托班、小班、中班、大班、学龄后等五个年龄段课程，其中托班以引导孩子搭积木为主，然后逐渐增加编程、机器人和人工智能内容，“包括编程游戏、图形化编程、机器人设计、语音识别及合成等，有相应的课本和教具……”但从这名工作人员提供的“教具”样品看，其中不少是积木，只不过这些积木根据儿童年龄，标注了不同的拼搭难度，其中适合学龄后儿童拼搭的带有小型发动机、配套的编程APP等。
见记者问得仔细，这名工作人员还表示，这些“教具”的选购门槛并不高，家长买回家后可以检验孩子的学习成果；同时，该机构与不少机器人赛事、编程赛事有合作关系，学员参加培训后可参赛，能取得相关赛事的奖项，“以后上小学是‘加分项’，要不你先约一节免费的试听课？”
可当记者婉拒这名工作人员的试听邀请、准备离开时，身着该机构工作服的一名上了年纪的工作人员悄悄给记者说：“你孩子还没上幼儿园吧？年纪小了点，其实不用来上课，家长在家里陪着搭积木也是一样的。”
在另一家提供STEAM课程的培训机构中，工作人员先向记者介绍了STEAM的教育理念，然后拿出一套五颜六色的教材和对应的教具，表示这些直接对标STEAM教育起步较早、体系较为完善的欧美地区相关课程。但在回答如何启发孩子独立思考时，工作人员只是反复表示“照着课程一步步做，孩子就潜移默化得到启发”或是“家长可以看到小朋友完成的一个个作品，小朋友会很有成就感”。末了，仍不忘邀请记者留下联系方式，约课试听。
调查中，记者首先发现一个问题：在培训机构打出的宣传口号中，有的是“STEM”，有的是“STEAM”，哪个才准确？
上海市科学技术普及志愿者协会相关人士介绍说，两者都没错，只不过STEAM是STEM的“升级版”。STEM教育理念于上世纪末在美国诞生，STEM是科学（Science）、技术（Technology）、工程（Engineering）、数学（Mathematics）等四个英语词汇的首字母；之后，教育界将艺术（Arts）也引入这一理念，STEM就变成了STEAM。
“应该说，STEAM是比较先进的教育理念；但在培训市场，不论是培训方式还是家长需求，确实存在误区。”该人士指出，STEAM与单学科教育不同，是通识教育、素质教育；所以，评价STEAM教育是否有成果，不是看孩子能否掌握某种知识、某项技能，而是要看经过STEAM教育后，孩子是否能独立发现问题、独立思考、独立解决问题。
他解释说：“在阐述STEAM教育理念时，一个常用的案例是做沙包——在传统教育中，老师会引导孩子们按步骤做出一个沙包；但在STEAM教育中，老师更注重引导孩子们思考‘沙包有什么用’‘可以用哪些材料做沙包’‘不同形状的沙包能获得哪些不同的投掷效果’等，鼓励孩子们动手试一试，发现最终的答案。”
不过从部分培训机构的介绍看，一些所谓的STEAM教育仍旧是“老师教，孩子学”，或者更强调“成果导向”“作品导向”。
“STEAM不是学会某种技能、某项知识，而是培养发现问题、解决问题的能力。”相关人士认为，要冷静看待提供STEAM课程的培训机构，“不是说相关课程不合适，而是说家长不能太迷信课程。不论是家长自己还是请培训机构对孩子进行STEAM教育，要更多关注孩子的观察和思考能力，不要局限于孩子能否完成某个作品、掌握某项技能或取得某个奖项。”
孩子们喜欢怎样的STEAM？
记者注意到，在培训机构提供的STEAM课程中，与人工智能或编程有关的信息化课程占据了大部分，平板电脑、智能手机、支持编程的各种机器人似乎是STEAM教育的主角。
但STEAM课程就是信息化课程吗？答案是否定的。
在部分点评网站、亲子社区的口碑榜单中，部分以“实验”为主题的STEAM课程评价相对较高。“不是呆板地教知识，而是引导孩子先观察，再学习。”替4岁儿子报名实验课程的陈女士说，她带儿子试听了不少STEAM课程，最终觉得以实验为主题的课程更符合自己的教育理念，“说得通俗一点，就是这些课程没那么功利，不是为了成绩好，而是激发孩子的好奇心，培养孩子认识世界的能力。”
陈女士举例说，最近一堂课以厨房为主题，指导老师以牛奶为原材料，做了“牛奶开花”等实验，孩子觉得很有趣，课程也包含活性剂等知识点，“但我们没指望孩子记住这些知识点，只是觉得他知道了不同的液体有不同的特点也是有价值的。通过实验，他知道了哪怕厨房里常见的东西，也会因为添加不同物品变得不一样，这有利于唤起孩子探索的好奇心。还有，实验时要孩子动手操作，他很愿意参与，多少能提高一点动手能力。”
她还向记者提供了孩子近期的一份课表，除了“厨房实验室”外，包括“撕破水的外衣”“七彩泡泡世界”“水果电池”“小人国桥梁工程师”等主题。从课程介绍看，大部分以物理、化学实验为主，科普味道比较浓，几乎看不到编程、人工智能等字眼。
上海的学校教育中，也不乏STEAM的身影。在一场以STEAM为主题的专题展览上，记者看到不少来自上海中小学校的获奖STEAM教育成果，“非信息化”占比很高：有的孩子为了解声音的特点，组队制作了独一无二的尤克里里；有的孩子从垃圾分类出发，用废弃纸盒设计出智能垃圾分类桶；有的孩子从认识轮船出发，制作了理想中的邮轮……
制作尤克里里的中学生介绍说：“科学课和物理课中都有‘声音’这一课，我们通过制作一个尤克里里，更进一步理解了声音。在研究和制作过程中，我们知道了尤克里里的声音来自发声体振动；吉他箱的作用是利用回声，通过声波的叠加让音色更加优美；还知道了音调由频率决定，调音器的原理是采集振动频率来校准琴弦的音调，与使用音叉调音相比，调音器准确度更高；音调的高低与发声体的结构有关，因此琴弦的粗细、材料、长度会影响音调高低……”
设计智能垃圾分类箱的小学生将作品取名为“会吃垃圾的‘小怪兽’”，外观使用回收纸箱纸板，还增加了编程模块让“小怪兽”能动起来。不过就目前的成果看，“小怪兽”类似于创意想法的“小样”，离成品化还有距离。但孩子们觉得这种尝试很有价值，“‘小怪兽’能通过声控系统指导人们正确投放；如果投放成功，它会奖励大家一段优美的舞蹈。另外，它能通过声控系统自动行动，方便腿脚不便的人群投放垃圾……”
业内人士认为，STEAM是通识教育的代表，所以不论课堂教育还是培训机构，都不应局限于某种教育形式。不过，目前市场上很多STEAM培训有些过度强调信息化。“似乎不使用平板电脑、不进行编程，就不是STEAM，这是教育误区。其实，是否要引入信息化，需要根据孩子的不同年龄、教育的不同目标来确定，有的完全不需要信息化工具，有的可以结合一部分，最终的成果也是多元化的。不论是家长还是老师，都要更全面地了解STEAM，不要只强调STEAM中的技术（T）、工程（E）和数学（M），而忽视科学、艺术的价值。”相关人士提醒说。
STEAM产品开发者这么说
国内部分STEAM产品或课程的设计者也认为，STEAM虽然是先进的教育理念，但毕竟是舶来品，不能一味照搬照抄相关课程或教具；而要结合不同年龄孩子和教育的实际，因材施教。
“我们不觉得一定要借助手机或平板电脑才能锻炼孩子的思维能力。现在的孩子有很多机会接触智能终端，有必要让他们回到现实世界，更关注现实中的问题。”STEAM产品开发企业童心制物相关人士举例说，他们针对低龄孩子的思维启蒙机器人包括点读笔、游戏板、不带屏幕的小机器人等，引导孩子用点读笔和游戏版控制机器人来完成各种任务，将原本通过屏幕实现的编程搬到孩子的现实生活中，目标是培养孩子解决问题的能力，“STEAM是五个词的结合体，有必要突破‘唯技术论’的教育方式。”
汉王科技新发布的仿生扑翼飞行机器人“出头鸟”被引入部分STEAM教学，但记者觉得这只不支持编程的机器鸟更像玩具。“没错，它就是一个智能玩具，因为我们觉得，不同年龄的孩子需要不同的STEAM教材。”汉王科技副总裁杨晶涛介绍说，STEAM教育要循序渐进，针对不同年龄的孩子进行不同方式的启发。
他以出头鸟为例分析说，“这个产品是为了增强孩子与大自然的互动，提高孩子观察大自然的兴趣。仿生鸟不是不能设计成可编程模式，但我们觉得寓教于乐更重要。比如，仿生鸟安装了主控、通讯、传感、电源等四种芯片，整合了前沿的仿生扑翼、智能传感、人工智能等技术。小一点的孩子可能会问，为什么这只用塑料做的鸟和真实的鸟飞行方式一样，而且遇到障碍物前会自动转弯？我们就可以告诉他们，这是多种前沿技术互相配合、共同运作的结果；还可以直观地指出实现这些功能的元器件在鸟身的哪一部分。大一些的孩子可能对‘怎样控制仿生鸟’感兴趣，那么可以通过遥控来学习，遥控的过程也是提高孩子手眼协调能力的过程。”他表示，STEAM教育很关注孩子的反应，“如果未来，我们发现有更多的孩子们对编程有兴趣，那么也可以为出头鸟增加相关功能。但到底怎么做，得根据孩子的接受过程来。”
优必选科技的智能机器人相关产品涉及伺服驱动器、运动控制算法、计算机视觉、定位导航、机器人操作系统等人工智能和机器人技术，是很多STEAM培训课程中的热门教具。可针对部分STEAM课程打出“人工智能教育”“编程教育”等旗号，优必选科技高级副总裁钟永认为，相关宣传方式值得商榷。
他说，人工智能教育是近年来随着人工智能技术成熟、普及后形成的新市场，教育门槛高，是市场上常见的编程教育、创客教育、机器人教育中的交集部分。可以说，STEAM教育与人工智能教育有交集，但不等同。同时，要注意教育与教具的关系，“错误的逻辑是从产品（教具）出发，即先有产品，再找教育的应用场景或是想着如何将产品与教育结合，这不正确。应该先基于教学目标确定场景化PBL（Project-Based Learning，项目制教学）方案，再看看能开发出怎样的硬件来辅助教学。”
钟永认为，教育本质是培养一种思维方式，而不是掌握某项技术。以人工智能教育为例，“我们认为青少年学习人工智能应该奔着四个目标：一是学会未来与人工智能共生共存；二是掌握未来智造力，具备鉴别、认识、应用人工智能技术的能力；三是学会将人工智能技术创新应用于成就自我、改善生活上；四是培养社会责任感，以主动的态度和行动使用、开发和监督人工智能技术。只有实现了这些目标，才能说相关教育是成功的，而不是使用新技术完成某项任务、做出某个成品。STEAM教育同样如此。”
栏目主编：任翀 文字编辑：任翀 题图来源：邵竞 制图 图片来源：图虫创意 图片编辑：邵竞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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